An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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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转乾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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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莱妮姿势拘谨地站在埃里克的客厅中,上下打量着他家中的装潢布局。尽管屋内的家具和壁纸都已经有些过时了,但整体上有着一种整洁又温馨的感觉。深色的木质地板拖得锃亮,窗户擦得干干净净,可以清晰地看到不远处地区议会的穹顶。这与伊莱妮公寓里不拘小节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作为一名普通的国家警察,他们的工资也不过与公务员基础工资持平,埃里克到底是如何付起这儿的房租是一件值得令人深思的问题。

房子固然是一个令人好奇的地方,但相比这些,此时伊莱妮更不解的是埃里克的动机。她清楚地知道埃里克是一个心思缜密且充满正义感的人,但他从来不会试着去做任何超出自己能力之外的事情。可就在刚才,他不但就那样近乎盲目地相信了岩户的话,还主动提出要帮岩户脱罪。帮一个被冤枉的人脱罪听起来容易,可要做起来却太难太难。在她身后站着的是被全马尔加什通缉的在逃嫌犯,而签下那一纸通缉令的是市总署的高层人物。无论怎么努力,那些高层的人都有办法为自己开脱——正如他们十年前所做的那样——可他们自己则会在尝试中暴露,不但救不了岩户,还会把自己搭上。她几乎总是无条件地信任着埃里克,可现在她却对他的所作所为产生了疑惑。一旦想到这件事,她便无法再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的地方,而只要越想这件事,她便越焦躁不安。该死的,他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这里或许比不上王宫,不过我还有一个空房间可以给你。”埃里克一边开灯,一边向岩户说到,而岩户则和伊莱妮一样上下打量着他的住所,从他微皱的眉头不难看出他还没适应对方突如其来的盛情款待。相比藏在这个没人能想到的地方,他似乎更愿意逃出城去,到一个法律无法触及的地方度过余生。和伊莱妮一样,他也在怀疑埃里克的豪言壮语。

“这个地方不错啊,埃里克。”伊莱妮紧抱双臂,背对岩户调整了下自己的情绪,以为自己接下来的话做准备,“有个问题可以问一下你吗?”

“嗯?”埃里克没有听出伊莱妮语气中的异样。

“你是疯了吗,埃里克?”伊莱妮尽可能抑制住自己的情绪,相当冷静地用希腊语向埃里克问,“无论他是否是无辜的,你该怎么给他证明清白?就凭一个传说,几张十年前的纸和一盒磁带吗?就算你把这些纸贴遍大街小巷又能怎么样?还没隔天他们就会派人把所有的证据都撕掉,然后说这是谣言。”

就和另外三人一样,此时埃里克彻底愣住了。不过和其他人不同,他之所以惊讶,是因为他听懂了伊莱妮所说的每一个字,而其他人则恰恰相反。“正因如此,我们要……”他的嘴唇一翕一张,吐出的声音模糊而缺乏底气。明明他在很久以前便随伊莱妮学过了这门语言,可现在他的脑袋里却是一片空白。

“别说‘我们’,是你把他请到这儿来的。”伊莱妮温柔地——至少声音是温柔的——打断了他的话,“如果我是你,我倒不否认我愿意放他一马、甚至帮他逃出去。但挑战市总署的人?我不会冒险去做那样的事情。你该怎么成功?”

埃里克语塞了片刻,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要想解决这个问题,现有的证据远远不够,得让他们亲口说出来。”

“哦?该怎么让他们说呢?问他‘分局警司大人,请问您能不能认罪呀?那个人是您杀的对吧?’”

“呃……不好意思,打断一下,”岩户的脸上杂糅着疑惑与哂笑,“请问我可以在这儿坐一会儿吗?”

“请便。”埃里克冷冰冰地应着,连头都没回一下,“够了,伊莱妮。”他不再陪她说希腊语,“也许你会觉得我疯了,但既然我作出了决定,那我就一定会去实现它。”说着,他便要夺门而出。

“你去哪儿?”伊莱妮冲到了他的身前。

“市总署。”

“你在开玩笑吗?”伊莱妮不敢置信到,而岩户和躲在一旁的两个小伙子则瞪圆了眼, “你打算去干什么?把他们抓来认罪吗?”

“侦查而已。我会想出办法来的。”

“等等我……”

“我说了我会去的。”埃里克头都不回地说着,转身离开了。

伊莱妮终究是没有陪埃里克同去。她知道这会儿他有多么急切地想要拿出一个完全由他自己一个人提出的计划,恐怕不会允许她同去。

“这个蠢蛋……真是蠢到家了。”伊莱妮深吸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楼下响起了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岩户不声不响地站起身,抖了抖轻薄的夏款西装,向伊莱妮说:“多谢你们的款待,我已经歇息好了,我该上路了。”

“现在吗?”

“不然等他回来再走?”岩户的嘴角讽刺地扬了下,“说实在的,相比靠从那两个老狐狸嘴里套出话来战胜他们,还不如在他们的车下面安个炸弹来的快。他们是什么人我清楚的很,有办法、有手腕,心思细得很,要直接和他开诚布公谈可能很麻烦。”说到这儿,他又话锋一转,“不过……正因为他们有这样的能力,他们多少也有些自负。如果能利用这一点的话,或许能拿到什么有利的情报。我知道他们,因为他们曾经是我的直系上司,就好比之前的你和霍肯森那样。”

“你认识我?”

“算是吧。”岩户的神情逐渐变得尴尬,声音也压低了许多,“还记得在建筑工地那次,还有警察日那次……”

很快,伊莱妮想起了当自己在工地上被霍肯森劈头盖脸一阵痛骂时藏在暗处的那双目光犀利的眼睛,以及警察日那天在站架上不小心跌到自己身上的男人,脸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好吧——咱先不说这个了。”伊莱妮摇了摇头,将尴尬的表情从脸上甩了下去,“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我在新城认识一个记者,原本我打算把身上的这点证据交给他,让他想办法帮我调查破局,舆论造势,然后再去另一个地方躲一阵。但现在你的搭档……怎么说呢,我很感激他能够相信我的话,但决定帮我翻案属实是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不想像这样给他人带来麻烦,另外……老实说我有点担心他的鲁莽决定会像催化剂一样加速我锒铛入狱的进程。”

“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之前不是这样的。”伊莱妮顿了顿,“虽然他确实是我见过最善良又最富正义感的人,但他从来没有这样冒失过。”

“不管怎么说我该告辞了。”岩户走到窗边,借着窗帘的缝隙向下看去。然而,此时街道上人烟渐密,窗下停着的警车也不见了踪影,“你的搭档有车吗,斯特拉提乌警长?”

“有,但他开车上班。”

“这样啊。”岩户有口无心地应着,重新拉紧了窗帘。若是现在出去,他不但无法低调行动,还得多出许多的目击者,属实不是明智之举。俗话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可迫于形势,如今岩户也不得不做一回“小人”,暂且收回刚才的话,闷声坐回了沙发上。伊莱妮清楚地知道晚高峰期间的人流量,因而也没有问他为什么不走。

“那个……姐姐。”终于,一直站在厨房岛台桌旁的贝尼托开口了。

“唔?”

“能把学生证还我们了吗?”

“这样吧,”伊莱妮从口袋里拿出笔记本,从中间抽出了那两张学生证。两个小伙子兴冲冲地走上前,伸手便要拿学生证,而伊莱妮则在他们的手即将触碰到卡片的一瞬间抽离,“你们要答应我一件事。”

“尽管说。”

“你们必须对今天发生的事情保密。作为交换,我对你们今天的事情保密。”

“肯定不会说的,岩户警官是好人啊。”

伊莱妮向两人笑了笑——这也是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向这两个制造麻烦的年轻人露出微笑——从笔记本上撕下了记有两人犯罪经过的纸页,连着学生证一起递到了他们面前。

“谢谢警长大人!”

“得了,快走吧。”伊莱妮不耐烦地朝两人摆了摆手。

“可是……”贝尼托看起来有点不大情愿,“难道我们就不能帮忙吗?”

“对啊,岩户警督不能就这样一直被冤枉下去吧。”西蒙也搭话了。

“这儿没你们的事,孩子。”

“可是……”

“这不是玩笑,你们帮不上忙,而且我本来就没有拖累任何人的打算。”有那么一刻,贝尼托在岩户身上看到了自己父亲——对西蒙来说则是母亲——的影子,“快点回去吧,今天的事千万不要随便声张。”

“是的,先生。”两人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离开了。

 

…………

 

国家警察马尔加什地区总部坐落于伊琳塔区与花园区交界的繁华地带。作为塔那那利佛天际线的一部分,七十年代初落成的总部大厦有着现代化的简约外形、前卫的深蓝色玻璃幕墙以及高耸的信号塔和避雷针,远远看去就仿佛一座黑色的水晶方碑一样,令人印象深刻,也在无形中给人带来一种独特的威严感。穿过宽阔街道上的密集车流,埃里克将警车停到了总部大楼前的专用停车位上,然而其老旧的车型与车上以3开头的编号使其和周围的其他警车有些格格不入。

埃里克下了车,卸下装具,披上后备箱里的警服外套,大步走上台阶,穿过大厦前的广场进入了警察总部。一进门他便为总部内浮华而充满现代气息的装潢所吸引。踩在他脚下的,是印有国家警察马尔加什地区分部警徽的象牙白大理石地板;悬在他头上的,是光彩熠熠的五边形立体水晶吊顶;伫于他面前的,是近十米长的多功能接待前台,其后则是两三层楼高的城市警察浮雕。然而他此次前来的任务是侦察地形,而不是鉴赏七十年代的室内设计。当他回过神时,他已经走到了一名负责接待的女警面前。

“下午好。”接待女警的声音清纯而甜美,“请问我能为您做什么?”

“我想找分局警司谷口进一。”

“请问有什么事吗?”

“他之前一直在问的大教堂案卷宗到了,我来转达给他。”

“他的个人办公室在五楼518室。”

“谢谢。”

就在埃里克准备动身的时候,女警叫住了他,“那个……”她似乎对接下来要说的话羞于启齿,“你待会儿下班之后有时间吗?”

埃里克下意识扬起了眉尖,“这个嘛……”由于不会,这花了他好一阵子来想一个合适的答复,“我的班时才刚开始,不好意思。”

“提前这么早吗?”女警看上去有些失望,“那……可以留一个你的电话吗?”

“抱歉,我已经有点赶不及了。”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的埃里克向女警压了下帽檐,扭头便走开了。他也不想如此失礼,但他确实不懂该怎样向这样一个女孩说拒绝的话。在他向电梯奔去时,大厅里的广播突然响起:

“请总警督扬·戴克斯霍恩到市总署第一专案组报道。”

没错,他们现在就在谷口的办公室,而且两个人都在,埃里克想着,加快了步伐,随着电梯前如蜂群般的警察们上了电梯,到了五楼。为尽可能地避免在其他来往的行政警察面前表现得太过可疑,他的步子迈得格外地大而稳重,就好像他非常熟悉这儿的路一样。然而事实上他根本无法分辨每一个房间与招牌的区别,也不敢冒险凑到那一扇扇毛玻璃门前仔细确认上面印的那些部门头衔和名字,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沿着装潢古典的走廊向前走。

直到一分多钟后,他才在庞大而复杂的办公系统里找到了谷口的办公室。他像个飞贼一样侧到了谷口的门前,透过毛玻璃门模糊的影子向内看去,然而除了一大团米色的色块外什么也看不清,便又凑近了些许,开始探听起了屋内的动静:

“……都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星期了,这个该死的狐狸竟然还没有落网。”一个低沉的男声沉着而略带愠怒地说,“他前妻家也去过了,奥布斯耶格家也去过了,所有和他有关系的人都调查过了,可不是毫无联系就是晚了一步。”

“他一定是在听说了大教堂的事情之后就已经开始作打算了,不然不可能逃那么快、准备那么周全。”这个声音听起来则显得有些油腔滑调,“只有警察最知道警察的办事风格,更何况他曾经还在我们手下干过,这就是为什么他每次都能提前预判我们的行动。”

“现在我们有一条目击证词表明他曾在中马尔加什广播电台附近被一个巡警追捕,但再之后发生了什么就完全不知道了。老城那边的电台没有出现过任何发现、逮捕或跟丢岩户的通报消息。”

“这就怪了……证词里有那个警察的信息吗?”

“哦,当然有了,你看:‘白人男性、金发、身高一米八五以上’——这样的警察你可以找出上千个。”

“那我们该怎么办?就这样看着到手的线索断了?”

“不可能。让他在外面多呆一天,我们身上的危险就会多加一分。要是他手上真的有能够证明我们杀死奥布斯耶格甚至是行窃的证据那我们就完蛋了。现在无论是什么线索都得把握住。”声音停顿了两秒,“你派人继续询问附近的居民和路人,想办法找到那个警察,看看那个蠢到家的菜鸟最后是在哪儿把他跟丢的。另外——每天早上九点无论如何一定要到我这儿来报到,如果再像今天这样忘了的话可别怪我不给你留面子。”

“行,我知道了。”

听到这儿,埃里克不禁心头一紧。不但岩户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而且他们现在马上就要发现自己了。正当他打算逃离现场时,他的脚尖和膝盖不小心撞上了一旁的门框,发出一声木头的闷响。由于早前追岩户时摔倒的淤青还没有消,撞击的疼痛直入埃里克的骨髓,令他眼前一黑,差点疼得叫了出来。

“什么人!”屋内的人突然警觉起来。

听到办公室内的动静,埃里克强忍着淤青处的疼痛,直起身子拔腿便跑。他顾不上寻找下楼的路,也顾不上回头看一眼背后的情况,只是没了命地狂奔,和着急打卡下班的约翰和哈尔玛不相上下。跑到拐角处时,眼看满载着下行乘客的电梯门即将关闭,他便顺势冲了进去,正好赶上了最近的这趟电梯。纵使其他乘客对这个突然粗鲁地挤进来的家伙非常不满,但电梯门已经关闭,警报也没有响起,所以除了暂时忍耐外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

 

警车在公寓前停下。埃里克刚关上车门,火急火燎向公寓门冲去时,两个精瘦的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那是贝尼托和西蒙。

“怎么了?你们在这儿干嘛?”

“哥,那啥,是这样的,”贝尼托开始兜起了圈子,“我们能不能帮点忙?”

“帮什么忙?”

“当然是帮岩户警……”还没等话说完,埃里克便匆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埃里克紧张地四下看了看,直到边上几个路过的行人走远了才放开手。

“我们想帮忙。”贝尼托小声央求到,“拜托了,干什么都行,只要让我们能参与你的计划。”

“求我干什么?”

“警长姐姐不让我们去。”

“那你们就不应该瞎掺和。”

“拜托了……”

“你们还是好好上学去吧。想想看,这种事情你们能帮得上什么忙?你们只要不乱声张就算是帮我们大忙了。”

“我们会干的事情可多了。无论是拆装机器还是操作机器我们都会。”

“是吗?”埃里克飞快地转了转眼珠子,突然改变了心意——如果这两个小伙子真的像他们自己说的那样厉害,那么他们正好可以作为计划中的一环为自己所用。“老实说……我还真的有需要你们的地方。”他低下头,悄悄向两人耳语了些什么。两个小伙子像是打了鸡血一样,越听越兴奋,还时不时以“当然了”“肯定会”“没问题”这样的漂亮话作回复。

“没问题,包在我们身上。”贝尼托拍了拍胸口。

“那就千万不许搞砸,也千万不许迟到——记住,晚到一秒都不行。”

“遵命,警官。”两人朝埃里克敬了个颇为标准的礼。

“解散。”埃里克向他们回了个礼,转身上楼回到了自己的屋里。我真的应该相信这两个看着不太靠谱的中学生吗,他在上楼的时候如是想,不过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别人可以依靠了。当他推开门的时候,岩户正在向伊莱妮娓娓讲述着当年自己遇到的种种惊险刺激的遭遇,而后者则听得入了神。见埃里克回来了,伊莱妮匆忙起身迎接,而岩户自知她不会接着听自己的故事了,便不再说话,只是依然从容地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

“怎么样?有什么收获吗?”伊莱妮问。

“我已经有一个计划了。”

“哦?洗耳恭听。”岩户看起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窃听。”埃里克顿了顿,“岩户警督说的没错,我听到了他们在讨论栽赃陷害的事情。如果他们在私下交谈的时候对他们的罪行毫不避讳,那我们就有机会让他们自己认罪。”他边说边比划,“今天我得到消息,他们每天早上九点都会在办公室讨论案情,如果在上班时间前在他的办公室里安装一枚窃听器,然后在他们探讨案情的时候把那一段录下来,他们就彻底百口莫辩了。”

“嗯……有意思。” 岩户不置可否地回应到。

就在这时,厨房边上的电话响了。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后埃里克接起了听筒,另外两人的脑袋则凑到了听筒边。

“埃勒加德。”

“是我,小子。”尽管没有报上姓名,但这并不妨碍埃里克和凑在听筒旁偷听的两人辨认出那是霍肯森的声音,“你是不是又惹祸了?”

“没有啊,为什么要问这个呢?”联想到了自己在谷口办公室门前被发现的事情,埃里克的声音变得有些不自然。

“听着,现在市总署负责大教堂案的专案组下了一道命令,要求我们区所有金发碧眼、中等身材、身高一米八五以上的巡警警员都要去总署报到并被指认。”霍肯森顿了顿,“这不是巧合对吧?”

“什么意思?我不知道啊。”埃里克的声音有些含混不清,“为什么要指认这些人?难道是要在警界选健美先生吗?”

“别和我装傻,小子,这是个严肃的事。”

“我……”

“我和你们现在的头儿德伦特警督商量了一下,把你的名字从符合特征的人员名单上剔掉了,他们这次估计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霍肯森叹了口气,抢在埃里克回答他之前接着补充到,“听好了,我不知道你趟了什么浑水,但你最好尽快把你的烂摊子收拾干净。明白了吗?”

“嗯。”

“很好,你们多保重,我挂了。”

“等等,‘你们’?喂……”还没等埃里克把话说完霍肯森便挂断了电话,只给三人留下一阵挂机后的嘟嘟声。

埃里克和伊莱妮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适,而岩户的脸上则现出了敬佩之情。

“还得是他,”岩户颇为悠哉地坐回了沙发上,伸手指了指埃里克,“要不是霍肯森你就完蛋了,哎……我先在这儿多坐一小会儿,等午夜人少了以后就去新城。”

“不行,外面太危险了。”埃里克斩钉截铁到,“最好还是先待在这儿,等我们找到了证据一切都会好的。”

岩户转过头,睁大了眼看了他一下,眼里一半是好奇,一半是戏谑。从他的表情不难看出他并不理解埃里克冒险的选择,但他早就已经侦察好了路线,脑子里也已经预先备好了数个可行的计划,就算是出于礼貌在他家里再呆一阵也无妨。

“现在已经到下班时间了,我们得尽快去还车,免得出岔子。”伊莱妮伸出手,“我来开。”

“行。”埃里克将钥匙抛给了伊莱妮,“我会在路上跟你说下我们计划的细节,到时候得靠你搭把手了。”

在离开的那一刹那,伊莱妮注意到埃里克厨房的岛台桌上放着一只相框,里面是两人在警察日那天的合影。就和她放在床头的那张一样。

 

…………

 

警车转入了地下车库,还没来得及完全开下坡便被一辆擦得锃光瓦亮的梅赛德斯奔驰600轿车挡住了去路。那台奢华的黑色轿车正停在路中间,一群机修工围着轿车左右开弓,堵住了通往车库维修站的去路。在一旁,以室田为首的几名刑侦一组的警探正焦急地等待着机修工们完成他们的工作。为了不撞上这台横在路中间的豪车,伊莱妮急忙踩下刹车,鼻子差点和方向盘来了个亲密接触。

“快让开!”一名机修工一边朝伊莱妮摆手一边大声喝到。

伊莱妮急忙向右猛打方向盘,暂时横到了几个空车位上。两人好奇地看向路中间,此时那些不知道忙些什么的机修工已经完成了他们的工作,从豪华轿车后座上又钻下来一个穿技工制服的短发女孩。两人一眼便认出那是蒂娜,后勤技术部门的天才女孩。

“好了。”她向众人比了个OK的手势。

“好了,走!快,快,快!”

一名穿酒店服务生制服的警探冲上车,猛一脚油门驾车冲出了地下车库,其余几名警探与参与行动的机修工则高兴地欢呼起来。

“漂亮!”室田兴奋地喊着,又招呼起了其他的警探,“埃提尔,回大酒店,盯紧那辆车;琳达,走,上监听车!”

一组的人风尘仆仆地走了。伊莱妮重新倒回路上,按计划悄悄跟到了蒂娜的身旁。她从车里探出头,向蒂娜笑到,“嗨,蒂娜,没想到你还会修车啊。”

蒂娜转过头,发现那个在警察日上遇到的漂亮女孩正向自己投来钦佩的目光,嘴角顿时不受控制地扬起来了,“虽然我也懂点汽修吧,但我刚刚不是在修车。”她看起来相当得意,“我刚刚在那辆车上装了一枚微型发信器,可以实现定位监听二合一的功能。”

“真厉害。那样的东西你是从哪里搞到的?”

“一个女孩总是有她的秘密的,宝贝。”蒂娜笑着答到。

“好吧,”伊莱妮耸了耸肩,“那样的东西是怎么运作的?”

“简单来说,那个小家伙会分别在不同的波段上发出脉冲信号和声音信号,你只需要将任意一台电台调到它的波段上就可以了。小到家用或车载的电台,大到火车站和机场的广播系统,都能实时播放窃听器里的内容。”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但那已经不是什么新东西了。都是军情处在南非和拉美玩剩下的东西。”

“太好了,我可能需要你帮个忙。”

“什么忙?”蒂娜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我需要一枚那样的窃听器。”

“啊?”

“已经用完了吗?”

“有倒是有,只是……你打算拿去干嘛?你知道申领这种东西都是要报备的。”

“一个女孩总是有她的秘密的,宝贝。”伊莱凑到了蒂娜面前,模仿她刚才的样子神秘地笑了笑。

蒂娜的脸上还是那副酷酷的样子,殊不知自己的脸已经红了,“跟我来吧。”


…………

 

“前方到站阿尔登中心,要下车的乘客请往车厢中部走,等待下车。”

伴随着南荷双语的报站声,地铁缓缓停下,车厢门应声而开,伊莱妮从地铁中走出。她身着与盛夏格格不入的天蓝色长袖警服衬衫与及膝的藏青色包臀短裙,脚下则是擦得锃亮的女式平跟皮鞋。她夹着警帽,手执小巧却沉重的亮面皮手包,迈大步走出B出站口,在人行红灯亮起之前穿过马路,向总部大楼走去。根据埃里克之前的口述,她单刀直入地走进大楼、走进电梯,顺着走廊来到了谷口的办公室前。幸运的是,她眼前的毛玻璃门似乎并没有上锁。

伊莱妮拿出了藏在手包里的对讲机,“在吗?”

“一直都在。”对讲机另一头传来了埃里克低沉的声音。

“我已经准备进来了。”

“很好,接下来就需要动用一下你的聪明才智了。看看把窃听器放在哪儿才能不被他发现。这个东西的穿透性还是挺强的,不怕听不到。你只要保证尽可能藏深就行。”

“没问题。”

“既然你已经就位了,我也要开始行动了。”

“多保重。”

“我当然会的。”尽管看不到埃里克的脸,但伊莱妮能够想象到他说这句话时充满信心的笑容。

伊莱妮像偷粮的老鼠一样飞快地钻进了办公室,开始找起了各种便于隐藏窃听器的地方。然而没过多久,门缓缓被推开。伊莱妮的身后响起手枪上膛的声音。

“转过来。”

当伊莱妮飞速转过身时,她常用的那把PM63冲锋手枪已经攥在了她的手里。就连她自己都记不清它是怎样在一瞬间从放在桌上的手包里被抽出来的。她看了看眼前的这个执枪的男人。那男人大概五十多岁的样子,穿一身老气的褐色西装,身形就和大多数他这个岁数的男人一样略有发福,向后梳着的黑色背头里掺杂着银色的发丝,双眼黄而浑浊,脸色青黄而没有生气。如果这个男人不是谷口进一的话,她也想不到还有别人会是他了。

“不敲门就进来可不是一个好习惯。”谷口一边说着一边关上门,靠坐在了门旁的矮柜角上,手上那把M39/62半自动手枪始终稳稳地对着伊莱妮,“说吧,你是什么人?”

“一名普通的警长。”

“呵,普通的警长。”谷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令人窒息,“你在这干什么?”

伊莱妮没有回答。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打乱了谷口的计划,无论自己怎么解释他都不会就那样放自己走的。与其束手待毙、浪费掉窃听的宝贵机会,不如就趁现在向他吐露实情,让自己代替戴克斯霍恩从他的嘴里把话套出来。也许这么做会失败,可与其等到自己被送到审讯室,不如趁现在抓紧时机,放手一搏,没准这个自负的家伙真就一五一十说出来了。她唯一希望的,便是窃听器那头的埃里克已经准备好了。

“不说?如果现在不说,我会叫支援过来,把你押到审讯室里慢慢组织语言,最后也还是得说。”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做这种缺乏思考的事情,因为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朋友,而我是代他来的。”伊莱妮顿了顿,说出了那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名字,“岩户守。”

“哦?他?”谷口警觉地站直身,向前走了几步,“他让你来干什么?”

“这种问题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伊莱妮的话让谷口站到了警觉的边缘。他站在距这个高挑结实的女警长仅有两三步远的地方,冷冷地说,“除了他的犯罪事实外我什么都不知道。你都听他胡说了些什么?”

“你和戴克斯霍恩所做的一切——对那个老兵、对奥布斯耶格、对岩户做的所有事情。”

“住口!”谷口气急败坏地打断了伊莱妮的话,“什么老兵、奥布斯耶格的,我不认识他们!”

“拜托,谷口先生,我已经都知道了,麻烦你不要再演戏了。打开天窗说亮话不好吗?”

“你都知道什么?”

“你和戴克斯霍恩的算盘,我的朋友听得很清楚。”

这下谷口算是恍然大悟了。“是他,”谷口气急败坏地低吼着,恨不得一枪崩了埃里克,“果然他是你们的人。”

“没错,他都听到了,而且听得非常清楚。”

“你们想要什么?钱吗?”

“钱?那都已经是后话了。”伊莱妮干笑了两声,“其实挺好笑的,明明当时你们可以和那个老兵一起三分财宝的,可你们也太贪心了。如果当初爽快点的话你们就不会卷进这样的麻烦里。”

“三分?他不过是我们招来搭把手的,哪有三分一说!”谷口讽刺地笑了,然而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松了口,“我们明明已经把约定的酬劳一分不剩地交到了他的手上,可他竟然还不知足。想想看,前一秒他还是个吃着国家补贴的无业退伍老兵,可现在他却一口气拿到了普通人干三个月都拿不到的钱。就这样他想和我们争一个镶满珠宝的圣杯,所以我就用大锤砸断了他的脖子。都说人心不足蛇吞象,这就是一个典型例子。原本他可以拿到一大笔钱的,可现在他的那份不但被我和戴克斯霍恩平分了,而且连命都没了。”

“那奥布斯耶格呢?因为他看到了你们满载而归,所以不能留他,是这样吗?”

“就是这么简单。”

“真是卑鄙。”

“话不是这么说的,丫头。如果他不闭嘴,我们就得锒铛入狱。想想看,这可是一个生死攸关的选择,但凡是一个聪明的人都知道要不惜一切代价保证自己安全。”

“所以岩户也是你自保计划中的一部分?”

“没错。”谷口一点也没有否认,“原本我们已经联系了文旅局的人来处理这件事情,可负责这起案子的警探未免有些太过聪明了。他不但提前发现了尸骨的疑点,还让媒体听到了风声,想收场都收不了。按照他的进度,不出一个星期我们就会被那个愣头青发现,所以我们提前介入接手了案子。我们原本是可以压下这个案子,让它渐渐淡出公众视线的,但岩户曾经是奥布斯耶格的密友,而且多多少少对大教堂案和他的死因有所怀疑,所以与其把这个案子压下来,不如让这个刺头成为嫌疑人,正好能除我的心腹之患。”

“是吗?把他关进大牢里,这样你们就可以接着堂而皇之地花那笔脏钱了?”

“你未免有些太天真了。”谷口哈哈大笑起来,“你难道没有听说过‘畏罪自杀’吗?”

“你这个混蛋!”

“哈哈哈哈哈哈,随你怎么叫吧。哦对了,还有,丫头,”谷口阴险地笑着,朝她又走近了一步,“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告诉你这些吗?”看着她的表情逐渐露出惧色,他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活口。我只是想让你死得明白一点。”他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惜呀,你那么年轻,又那么漂亮,却要因为擅闯和与岩户私通而被我当场击毙。”

“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伊莱妮抑制住内心的恐惧,相当镇定地说着,握紧了手中的枪。

正当两人屏气凝神、准备开始一场西部牛仔式的决斗时,办公室的门突然被粗鲁地撞开。三个全副武装的警察走了进来,更多人则在门外等候。有那么一瞬间,谷口的脸上同时出现了愤怒、惊讶与失望的神色,但很快,他便决定将戏接着演下去,等伊莱妮缴械投降之后再作计议。

“诶?你们来了?”谷口装出了一副吃惊的样子,“快……快把她抓走!”

“谷口进一,”为首的一名部门警督直呼谷口的名讳,“请放下武器,和我们走一趟。”

“什么?”谷口不敢相信他的耳朵,“这个人和逃犯岩户守是一伙的,她擅闯我的办公室,还试图勒索我。”

“别演戏了。”部门警督笑了,“你的阴谋已经彻底败露了。亚努斯,哈拉尔德——”话音刚落,两名人高马大的警员便将毫无防备的谷口缴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

 

广播室位于总部大楼的第十五层,是负责整栋大楼广播系统的重要部门。然而此时,广播室内却弥漫着浓浓的烟雾。在浓雾中,隐约现出了两个怖人的身影。那是两个戴着防毒面具的人,其中身材高大的人身着与其他办事员无异的长袖警服衬衫,个子略矮的则披着在维修工和建筑工中常见的荧光马甲。他们迈着谨慎的步伐,跨过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值班女警,走到了广播控制台前。他们脚下的瓦斯罐还在微弱地伴随着有气无力的嘶嘶声吐着最后一丝白雾。就在刚才,他们用催眠瓦斯劫持了广播室。

贝尼托关掉了麦克风,埃里克则再次拿出了对讲机,“西蒙,报告一下你那边的情况。”

“嘘,我现在在电梯井后面,”西蒙压低声音到,“只要有任何人试图赶上来,我就切断电梯的供电。”

“好。”

埃里克走到了趴在控制台前的贝尼托身后。贝尼托羡慕地看着广播控制台,激动地向埃里克说,“我的天,这可是VX-4000,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不知道。”埃里克对此毫不感冒。

“这和电视台、广播电台用的是同一套系统。”埃里克似乎隔着防毒面具都看到了贝尼托欣喜的表情,“天哪,我做梦都希望我们学校广播站能有这样的广播系统——我们的设备还是太老了。”

“是啊。”埃里克毫无兴趣地应到,“你会用吗?”

“虽然没用过,不过当然了。”

“它可以转播窃听器里的内容吗?”

“既然是通过无线电频道传输信息的话,那自然是可以的了。我们校广播站每个大课间都还要播一阵子大塔城公众电台呢。相比之下我更好奇的是你的窃听器之前有没有调试过。”

“早些时候已经试过了。”

“那就行。让我看看……”贝尼托跨过一名昏迷的女警,来到了控制台的另一头,在一阵摸索后找到了一条类似老式收音机一样的显示屏,以及旁边的旋钮。

“我看看是不是这个。”他仔细检查了控制台上的几个开关,在确定好接下来的动静不会闹得整个警局大楼都听到后将旋钮拧到了一个他熟悉的频道,拉高了音量。

“……接下来我们将播放由‘雷内和安琪拉’组合演唱的歌曲《Wall to Wall》。听众朋友们,让我们在富有节奏感的音乐中迎接美好的早晨……”

贝尼托抬起头,用大拇指骄傲地向埃里克指了指这台“万能的”机器。

“好的,那么——”埃里克自言自语地说着,把波段向窃听器的频道调去。然而刚一调到窃听器的频道,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便打破了寂静:

“转过来。”

两人隔着防毒面具的镜片对视了片刻,似乎都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贝尼托紧张地检视起一个个复杂的按钮与滑轨,而埃里克则关掉了自己腰间的对讲机——他可不想让这儿的任何一点意外暴露了整个计划。

“只要按这个键,窃听器里的所有内容都将被转播到警局任何一个有广播的地方。然后只要把上面这一排的音量都开开就行了。”贝尼托相当镇静地介绍起了控制台的按钮,这也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沉下心来和埃里克说话。

“等他们聊到岩户就开始播。”尽管埃里克的语气相当镇定,可他的心却快蹦到了嗓子眼。诚然谷口在共犯面前并不忌讳直接说出他们当初的罪行,可现如今他是在和一个陌生人对峙,对于他的那些肮脏的秘密估计是一个字也不会提了。

然而,在伊莱妮巧妙话术的引诱下,谷口不但放下了伪装,还相当自以为是地将幕后的真相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然而他决不会想到,他和伊莱妮的每一个字都被实况转播到了其他警察们的耳中。等待着他的将会是上百名证人相同的证词。在贝尼托听来,这简直比广播剧还要精彩,而埃里克则为伊莱妮的沉着冷静稍微舒了口气。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粗鲁而急躁的敲门声。很快,敲门声又变成砸门声。埃里克转过身,口中低骂一声,飞快地抄起身旁的椅子堆到了门口。

“快,那边的柜子、椅子,都堆过来!”

两人飞快地将所有能挪得动的椅子和柜子通朝门后放去,准备将门堵死。

“那是怎么回事?快开门!”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大喊到。

“我回头非得杀了他不可,”贝尼托一边将一只沉得要命的矮柜朝门后推去,一边气冲冲地抱怨起了西蒙,“他怎么不告诉我有人来了?”

“我相信他是愿意警告我们的,但他现在的情况估计也不安全。”埃里克一边飞快地说着,一边向贝尼托做了个手势,示意让他尽全力抵着门,“支援现在才到,这证明他至少是想办法破坏了电梯或安全门的。”

“那办公室那边呢?那边该怎么办?”

“放心,我敢肯定现在所有人都在收听他们的广播剧,暂时没人会去打扰他们。”

“该死的,快把门开开!”

砰,砰,砰,砰。每一次冲击都伴随着沉闷的巨响,可收效却甚微。

“再不开门我就开枪了!”

“见鬼,到边上来。”埃里克匆忙拉着贝尼托躲到了门边。

一声枪响过后,门锁被打得稀烂。戴克斯霍恩使出全部的蛮力,半推半撞地为自己创造出了一条细缝,连枪带手伸进了门缝。当黑洞洞的枪口指向抱在一起的埃里克和贝尼托时,他们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应该躲到门的另一侧才对——然而现在已经迟了。眼看戴克斯霍恩那气急败坏的脸已经出现在了门缝后,整个楼道突然响起了刺耳的警铃声,随后水流如暴雨般从灭火系统中倾泻而下。尽管没人意识到这究竟是谁搞的鬼,但很明显,这是西蒙的杰作。趁着戴克斯霍恩被警铃和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吸引了注意力,贝尼托突然抓住门,用力夹向了戴克斯霍恩的手。

“嗷!啊哈哈……我的手!”在滑稽的哀嚎声中,戴克斯霍恩的手猛地收了回去,而枪却落在了屋内。当埃里克的注意力放在重新堵门时,贝尼托竟然直接捡起了手枪。

“哇,没想到真枪这么沉……”

见贝尼托正拿枪朝自己的方向指来,埃里克吓得脑袋一空,“把枪扔了!”

“可这把枪真的好酷……”

“别指着我!”埃里克又气又怕地夺过枪,关上保险,用枪把指着贝尼托咬牙切齿到,“无论什么时候枪口都不能对人,明白吗!”

“我只是试试手感……”

“那也不能指着人!”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那声音如从远方山谷袭来的雪崩,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有那么一刻,两人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脚下的地板正在颤动。

“快跑!”埃里克拉着贝尼托向一旁闪去。还没等两人跑开,门便被一辆沉重的推车撞开,堵在门后的柜子椅子全在轰鸣声中被掀飞。

“呵,总算进来了。”戴克斯霍恩气喘吁吁地举起了手里的枪。他低着头,半翻着白眼看着两人,消防用水混杂着他的汗液从他湿透的紧贴着头皮的头发上滴下,样子看上去狼狈极了。

当枪口面向自己的时候,贝尼托终于意识到了不能拿枪指人的原因。他高高地举起双手,一动也不敢乱动,而他身边的埃里克则相当冷静地站在那儿,既没举起手,也没有掏枪的打算。

“你怎么还有枪!”贝尼托惊讶地说。

“一个好警探的身上总是不止只有一把枪。”然而说到这儿时,他突然发觉自己的身体有些异样,不但手脚渐渐变得绵软无力,就连脸上那份阴险的笑容也渐渐开始溶解,“奇怪,我怎么感觉晕晕乎乎的……”说完他便软乎乎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他怎么……”贝尼托不解到。

“你把防毒面具摘了就知道了。”埃里克无声地笑了笑。

“哦对,忘了这茬了。”贝尼托恍然大悟到。

“想必这就是戴克斯霍恩了,和谷口臭味相投的家伙。”埃里克说着,从腰后抽出了手铐,“你想试试吗?”

“啊?”

“把他铐起来。”埃里克将手铐向他递去,“想试试吗?”

“真的可以吗?”

埃里克再次将手铐向他递去。

“酷!”贝尼托兴奋地接过手铐,把昏迷的戴克斯霍恩翻了个面。由于浑身湿透又昏迷不醒,他看起来就像个被冲上沙滩的溺亡者一样。

“直接把手铐打在他的手腕上就行了,像这样——”埃里克向他比划了一下,“惯性会让手铐自动扣紧的。”

“好的。”

 

…………

 

“……目前,圣约翰大教堂案的真凶已被逮捕归案,在上百名市总署警官及其他工作人员的共同指认下,犯罪嫌疑人谷口进一和扬•戴克斯霍恩将共同面临两项谋杀指控、一项盗窃指控以及六项走私指控,另外更多针对两名嫌疑人的腐败调查正在进行中。更多资讯我们将直击本周三下午的警方专题新闻发布会现场,敬请关注。这里是大塔那那利佛公共电台,呼号SRVR。不要走开,广告之后我们将播出新秩序乐团的热作《Blue Monday》。自三月发行以来,该曲一再受到我们的热心听众点播……”

埃里克开着那辆崭新的银色沃克森剑鱼轿跑车飞快地沿着伊琳塔运河向南驶去,在他身边坐着的,是刚刚得到平反的岩户警督,在岩户的身后,伊莱妮正放松地仰靠在后排座椅上,搭在窗边的手轻轻地打着某种欢快的节拍,而她身边则是不安分的贝尼托和西蒙,两人身着不合体的西装,一会儿看看远处高耸的阿尔登中心大厦,一会儿又笑嘻嘻地说些什么无关紧要的闲话,看起来春风满面。

五人在市总署的审讯室里牺牲了一个宝贵的周末后,案件的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尽管埃里克一行的所作所为相当离经叛道,但鉴于他们在没有对公共秩序造成太大影响的情况下成功锁定了真凶,市总署不但决定对此既往不咎,还要对他们的行为进行嘉奖。至此,岩户得到了平反,得以官复原职;埃里克和伊莱妮则再次受到表彰,得到了重返刑警岗位的资格;至于贝尼托和西蒙,他们也同样作为见义勇为个人得到了市警署和议会的双重嘉奖。尽管在接下来的庭审中,他们将处于随时等候传唤的状态,但他们与谷口二人的战斗早已落下帷幕。他们是光荣的胜利者。

“老实说,”岩户的声音盖过了无线电中无趣的广告声,“我一直欠你一句谢谢。”

“这没什么。”埃里克耸了耸肩,“相比之下我更好奇你的感受,拨乱反正、官复原职的感觉一定很不错吧。”

“怎么说呢,”岩户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往好的一方面看,犯人终于被绳之以法了,可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软弱无能的话,奥布斯耶格也不会直到现在才瞑目,他们也不可能在犯下血案后还能一直高枕无忧,我也不至于……”

这时,伊莱妮把脑袋靠到了副驾驶座椅边,拉长了音劝到,“好了,岩户警督,怎么能说这种话呢?再怎么说,当时的情况也不是你能改变的吧?与其为过去的损失而懊恼,不如把目光放在当下,为真凶的落网和全日本町最雷厉风行的警探的回归而欢呼呢,你说是吧?”

“嗯。”岩户点了点头,长长地舒了口气,“什么也不去想了,把目光放在当下,为每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欢呼。”

说到这儿时,汽车已经来到了日本町总局的门前,无数警官手捧鲜花和礼炮,兴高采烈地准备迎接重返警局的岩户。

“多谢了,我该走了。”岩户打开了车门。

“一路顺风。”埃里克趴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微笑着用日语说。岩户先是有些惊喜地愣了一下,随后用几乎没人能听到的声音“嗯”了一声,挥挥手,转身向等候他归来的全局警官们大步走去。

伊莱妮趁埃里克还没有重新挂档起步,推开副驾驶的椅背,从后座上钻到了埃里克身边。

“真好啊,马上就又能回到我们的刑侦二组了。”伊莱妮看着倒后镜中欢呼雀跃的日本町警官们,放松地靠在了座椅上,“老实说,我已经有几个星期没和他们几个说话了,真不知道他们最近怎么样。”

“没事儿,咱可以把话留到办公室里和他们慢慢说。”

“你知道在这之前我得先换身衣服——就穿我被贬之前买的那身西装。就因为调到巡警队,我都没机会穿自己的衣服了。”

“我也是。”

在片刻的沉默后,埃里克再次缓缓地开口了,“嘿。”埃里克向伊莱妮耳语。

“嗯?”

“其实……之所以当时我一时脑热,除了想帮他摆脱困局外……其实也有点想向你证明我的能力。”为了避免气氛太过尴尬,埃里克很快继续补充到,“你知道,在建筑工地那次我真的是搞砸了,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我也没能真正做出一些真正能帮助你的事情,所以我在想……”

“为什么呢?”伊莱妮静静地看着埃里克,目光如泉清澄,“你不需要向我证明任何事情。”除了……如果有可能的话,证明你爱我,她如是想,却并没有说出口,“你一直都是一个值得我无条件信赖的人,即便一时的失利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谢谢。”

“不过当然了,”伊莱妮话锋一转,将车里暧昧的气氛引到了另一个方向,“如果你真的想证明自己、做些能帮助我的事情的话,那就请我吃个冰淇淋吧。”她得意地笑了,“我要双球的。”

“当然了,没问题。”埃里克似乎比被请客还开心。

“真的吗?”伊莱妮看上去开心极了。

“真的。”

“那我们也可以吃冰淇淋吗?”突然,坐在后座上的两个小伙子兴奋地靠到了前面来。

“哈?”

“我不贪心,我就要个单球的。”贝尼托笑嘻嘻地说,“也请我吃一个吧。”

“我要葡萄冰棒!”西蒙也加入了对话。

“你们就别得寸进尺了,我得先把你们送到学校去,你们不能一直这样旷课!”

“拜托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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