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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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迷来信(上)

导读-第一篇上一篇下一篇

自一周前的那个周末起,雨便一直下个不停。街道上的积水如一条条河流,不断汇集着、怒吼着,在古老的石板街道的砖缝与沥青路两旁的排水沟间奔腾。至于大街小巷间弥散着的那层雨雾,那是从伊琳塔运河上空腾起的。那片漫漫蒙雾从水流湍急的运河上蒸腾而起,卷入斯陶宁山下的老城区与运河对岸的天际线之间。在运河南岸的沿河步道上,一个披着雨衣的身影伫立在薄雾中。那是老雅各布,一名退伍的海军军人,也是一名垂钓爱好者。这个在大风大浪中游弋了半辈子的男人知道,这样的小雨会改善水温和水质,为他带来许多的大鱼。

等待良久,老雅各布突然感觉自己的鱼竿猛地沉了一下,手里的重量也增加了许多。他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睛却已经闪闪发亮。他抓紧钓竿,左手用力朝后拖拽,右手则趁拖拽之余快速收线。他太阳穴和厚重的手掌上青筋凸起,因雨水而泛红的双眼瞪得浑圆,那头沉重的猎物似乎快要耗尽他全部的力气。在绵密的细雨中,一场马达加斯加版的《老人与海》正在上演。

如《老人与海》里的结局一样,最终赢得这场搏斗的是这个决不屈服的硬汉。他的猎物虽然沉重,却并无意挣扎,而他的双手则越来越用力。然而讽刺的是,当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自己的猎物拖向堤岸时,他意识到他钓起来的并不是一条大鱼,而是一个着灰色风衣的男人。

那是一具尸体。

 

…………

 

由于案发地距警局不远,当伊莱妮和她的人赶到时也不过就过了五六分钟。河岸边的雨雾中蓝光闪烁,五个几乎是一字排开的身影迈着匆忙的步伐向河岸边赶去。他们打着大号雨伞,身着式样经典的轻薄夏季风衣,脸上的神情因雨雾而无法看清。

当他们赶到时,那具尸体已经被打捞上岸。然而除了一名叉着腰的高级警长和两名靠在围栏上聊天的警员外,附近就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嘿,我说,”领头的探长伊莱妮颇为不满地嚷到,“你们就打算这样把他放在这儿给他冲凉吗?”

“不然呢?让他在河堤上被冲走?”留浓密铅笔胡的高级警长相当不客气地反问到,“我和这几个小伙子刚把他拉上来。”说完,他又踮起脚,朝他们身后大声喊到,“喂,威尔,防水布!快点!”

好吧,这里简直是一团糟。伊莱妮想着,做了个深呼吸。“约翰、哈尔玛,找到报警人和其他目击证人,搜集一些有用的信息;埃里克,帮我打下伞。”

趁尸体还没被蒙上,她戴上手套,对眼前这具尸体做了个粗略的检查。这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白人男性,身形匀称,相貌英俊却毛发稀疏。根据他身上价值不菲的手表、风衣和领带来看,这是一个生前相对体面的男人,但他身上却并没有任何能够证明他身份的名片或证件,内兜和衣裤口袋也都处于半外翻的状态。尽管他部分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在雨水和河水的双重作用下变得有些发皱,但他看起来却相当“新鲜”,关节亦可活动,死亡时间似乎并不久远。

伊莱妮皱着眉,捡起自己的伞,看了看在她身后手持防水布礼貌等待着的红发警员,朝他点了点头。那是一个很内敛的小伙子,动作和神态因没见过尸体而紧绷。每年新入职的警员中都不乏这样的人存在。

“怎么样?”埃里克在伊莱妮耳后问。

“死者的死亡时间非常短,肌肉还没有僵硬,死亡时间可能就在一个小时内;身上的手表和戒指还在,但钱包却不见了,身上也有被翻动的痕迹,这是一个疑点。有可能是伪装成抢劫的凶杀案,也有可能是在自杀前抛弃了个人的身份证明。”伊莱妮说着,侧头望向了埃里克,却发现他的后背几乎淋得通透,“另外,埃里克,”她的语气里夹杂着关切与嗔怪,“我说帮我撑伞,也不是光给我撑伞啊……也多关心下你自己,好吗?”

“可你总是在动啊。”

“那就离我近一点。”

“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雨水,埃里克的脸有些发红。

“那么……”伊莱妮望着雨雾朦胧的运河,开始陷入了思考,“目击证人在哪?”

“那儿。”一旁的副组长卡尔向两人身后的方向指去。顺着他的食指望去,在人行道旁正停着一辆旅行车式样的警车,警车的后备箱门大开着,几条腿从车厢中伸出。

三人一齐朝警车走去。此时约翰正坐在第一目击者老雅各布的身边,全神贯注地记着笔记,而老雅各布则依然披着已经湿透的胶皮雨衣,看上去心情复杂。

“……所以说,在这之前您完全没有注意到您钓上来的是具尸体?”

“怎么会呢?今天的雨点很密,能见度也很低,所以直到我把他拉到我面前我才意识到那是尸体。在这之前我还以为那是条大鱼呢……”

“您也没有发现那具尸体是从哪来的?”

“完全没有。”

约翰注意到了三人的到来,但只是简单地看了他们一眼,便又继续向老雅各布问到,“那您知道尸体可能是从什么地方飘过来的吗?”

“我不知道。反正不是下游就对了。”

“非常感谢您的协助,我已经没有什么需要问的了。如果后续还有什么工作需要您的配合,我们会给您打电话的。”

“不用谢,反正我也没帮到你什么。”老雅各布倒是颇有自知之明,“真是见鬼了,除了鱼什么都能钓到!我还专门找了这么好的位置……”他苦恼地嘟囔着,拎着渔具拍拍屁股走了。

直到伊莱妮觉得老雅各布已经走得够远了,她才慢慢开口,“怎么样?他说了什么没?”

“没有。唯一的目击证人兼报案人是个普通的钓客,想趁着下小雨的时候钓点鱼,结果钓上来了一具尸体。他用钓竿把尸体拖到了下面的防护堤上,然后用路边的公共电话报了警。再之后的事情我们就都知道了。他声称自己不认识死者,也没有看到尸体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哎……”伊莱妮叹了口气,“死者的死亡时间非常短,可能就是刚才发生的事情。我们得抓紧时间,赶紧询问一下上游有没有人目击到了他坠河的过程。”

“好主意。”

 

…………

 

当伊莱妮打开太平间门的时候,死者已经静静躺在了验尸台上。死者身上的衣物已被褪尽,只剩薄薄一条手术巾盖着他的下体。站在死者身旁的是一个相貌英俊老成的中年男人,身高在一米七七左右,身材匀称,戴一副厚重的方金属框眼睛,散披着的白大褂下是一件靛青色衬衫和一条有着蓝色条纹的米色领带,下身则是米色的西裤和一双惹眼的红棕色皮鞋。这便是部门警督亚瑟·吕特,警局里唯一的验尸官。

“嘿,伊莱妮,你们都来了?”还没等伊莱妮开口,吕特便热情地招呼到。

“不,只有我。”伊莱妮摆了摆手。“情况怎么样?”

“嗯……还没细看,不过大致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吕特顿了顿,抬头看向了伊莱妮,神情似笑非笑,“这回你们可有得忙了。”

“什么意思?”

“死者不是溺亡,而是死于钝器伤。”

“怎么回事?”

“喏,你看,”吕特将伊莱妮招呼了到了他面前,“他的右耳侧后有数个直径四厘米的圆形钝器创口,接触时的动能应该特别大,因为他这块可以说是被敲碎了,在这块你可以看到第二、第三和第四处创伤。如果没错的话,这个男人被埋伏在他身后的某个力气惊人的家伙一锤干碎了后脑勺,而且还被补了几下。”

“也就是说他不是自杀了。”

“不是。”

“这可见鬼了,这么快就又出命案了。”

“没办法,事实摆在这儿呢——你也看到了。”吕特轻快的声音与太平间的沉闷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管怎么说,我会在截止时间前把完整的尸检报告交给你的。这点你可以放心。”

这时,门突然开了,埃里克的脑袋从门后伸了进来。

“怎么了吗?”伊莱妮问。

“有一位女士说要看看死者。”

“她在哪?”

“在咱办公室。”

“她是怎么知道的?”伊莱妮不解到,“在我们连目击证人都还没找到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个女人说要指认尸体?”

“我也觉得奇怪,可她看上去很不安,也许……”说到这儿,埃里克向两人做了个“你懂的”的表情。

伊莱妮短暂考虑了几秒钟,“叫她过来吧。”

不一会儿,埃里克领着一个女人进来了。那女人看起来三十多岁,烫一头时髦的短卷发,身材高而苗条,五官清秀而棱角分明,穿一身商务风的藏青色西装,脚下那双细跟高跟鞋则将本就高挑的她衬得更高了。还刚一走进门,女人便相当不客气地绕过埃里克,急匆匆地冲到了死者的面前。可还没等她看清死者的脸,她的眉毛便拧成了一团。无论是伊莱妮、吕特还是埃里克,他们都对这人随性的行为颇为不满,但鉴于她和死者之间的关系可能非常亲密,他们也没有多说什么。

“怎么样?认出来了吗?”

女人点了点头,“肖恩·马奎尔,一个私家侦探。”她的声音小而缺乏感情。

“你是他的客户?”

“嗯。”

“看你把他卷进了什么麻烦里……”伊莱妮摇了摇头,“他生前在调查什么?”

“这我不能告诉你。这是业内机密。”

“哦?”伊莱妮差点笑了,“你现在可在和警察说话。”

“这我恐怕真的不能说,这关系到我们的……”

“我们是警察,不是媒体。我们对你的那些机密不感兴趣。我们要找的是杀死这个男人的凶手,而不是你和你的所谓‘机密’。”

“但很抱歉……”

“天哪,理解我的话真的有那么难吗?”伊莱妮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这是凶杀案,我们需要弄清楚到底是谁杀了他,然后将犯人绳之以法。而你,你明知道自己派给这个私家侦探的活让他丢了性命,还在这儿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说‘这我不能告诉你,这是业内机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又何必闻风过来呢?装不知道不就行了吗?”

终于,在一阵尴尬的沉默后,女人终于不再守口如瓶:

“你是负责这起案件的警官吗?”

“没错。”

“那你必须保证对我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保密。”

这回女人的话把伊莱妮逗笑了,“听着,姐们儿,我们抓犯人最忌讳的就是打草惊蛇,所以你就放心好了,在水落石出之前我们不会到处把我们的进展随便和别人说的。”

“你保证?”

“我保证。”尽管伊莱妮已经相当不耐烦了,但为了让对方把话说下去她还是点了点头。

“好吧……”女人难为情地叹了口气,“我叫萨莉·阿伦特,是白星工作室的一名经纪人,这里是我的名片……最近我负责的一位女艺人遭到了死亡威胁。她自两个月前起开始收到大量的匿名恐吓,要求她立即停止与一名男艺人的合作并退出娱乐圈,否则就要杀死她。一开始我们还以为那只是某种恶作剧,可紧接着剧组里开始发生一些‘意外’,比如聚光灯爆炸、道具枪被调换子弹之类的事情,每一次都威胁到她的生命。我们怀疑是剧组内部作案,不然也不至于连增强安保或是预先检查设备都无法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你就雇佣了这个私家侦探让他帮你去找恐吓者?”

“是的。目前我们正在进行一部电影的摄制工作,我们不但需要向社会公众保密,还需要向我们的制片方保密,否则这样的消息会毁了我们的整个进程的——你知道,投资人只有在觉得稳赚不赔的情况下才会接着投资。本来制片方已经在道具和特效上投入了大量经费,为此也闹出了一些不愉快。如果事情闹大了的话他们可能会因为觉得这部的摄制存在风险而撤资。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并没有第一时间向你们求助。”

“被威胁的艺人叫什么名字?”

“嗯……你们会对这起案件保密的吧?”阿伦特见对方脸上已经没了耐心,便说出了她的名字,“萨宾娜·里塞尔。”

当她说出这个名字时,三名警官无一例外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萨宾娜·里塞尔是现如今最受欢迎的女明星之一,以精湛的演技与迷人的外表风靡整个南半球。她自十六岁起便以背景板在一部青春剧中露面,随后被星探发掘,开启了演艺生涯。在出道的数年里,她以青春活力为主打人设主演过几部叫好又叫座的电影,还曾有幸得到过开普斯塔德国际电影节的大奖。在埃里克和伊莱妮看来,像她这样的红人被某个狂热的影迷缠上尚在情理之中,但现在自己要处理和她相关的案子却绝对是在意料之外的。至于曾“有幸”处理过几位名人尸体的吕特,他倒不希望在工作中和萨宾娜·里塞尔相见。

“没错,就是那个里塞尔。最近有一部她主演的电影在塔那那利佛老城取景,所以……”

“好吧,我的天哪。过会儿再讨论她的事情吧。你是怎么得到死者遇害的消息的?”

“今天早上他和我打电话,说他的调查已经有了突破性进展,和我约好中午十二点在王宫附近的一家餐厅见面,交流一下目前的发现,顺便再把这阶段的费用给他。然而直到下午一点他都没来。在等的时候有一个巡警问我有没有见过一个特征和他一样的人,所以在了解了一些情况后我就直接过来了。”阿伦特女士顿了顿,“他身上有没有什么关于那个变态的情报?”

“没有。他身上的兜都被掏空了。”吕特用大拇指指了指一旁桌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他所有的个人物品都在那了。”

“嗯……”伊莱妮看出她很想说脏话,但经纪人的涵养阻止了她。

“所以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呢,经纪人女士?”伊莱妮慢条斯理地问。

“事到如今……恐怕我只能向你们求助了。”阿伦特给出了一个令在场的三名警官都满意的答案。

“明智之举,女士。”在一旁的吕特笑着朝她比了个手枪指。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到中年的验尸官会在这样一个最不需要幽默的场合如此活泼。

 

…………

 

连绵不绝的雨令人焦躁烦闷,而十字路口的红灯则让这一切变得更加煎熬了。卡尔和埃里克悠闲地靠在汽车座椅上,静静等待着红灯转绿。电台中放着警察乐队的冠军单曲,雨刷发出阵阵不合音乐节拍的闷响。这时,一阵刺耳的警笛声从车外传来。那警笛声在街道间回荡着,声音越来越大,渐渐盖过了车内舒缓的音乐。

“是消防队的人吧?”埃里克好奇地循声向车外张望。

“我猜是的。就他们的警笛最响。”

“啧啧,下雨天失火……”

说到这儿时,两辆红色的消防车如两头愤怒的红色公牛从十字路口处飞跃而过,眼前的红灯也在这一瞬间转绿。卡尔挂上一档,踩下油门,顺着消防车驶过的路向左驶去。尽管两人并不打算支援他们在消防队的兄弟们,可消防车却始终都在顺着他们的路前进。直到消防车第二次在他们将转弯的地方转弯,两人才渐渐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

“你知道吗?我感觉事情有点不大对劲。”卡尔望着消失在远处路口的消防车,神清逐渐严肃。

“我也觉得。”当埃里克回应卡尔的时候,便携式警灯已经拿在了他的手上。

“坐稳了。”卡尔说着,一脚油门踩到了底,而埃里克则扭响了警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摇下车窗,将警灯吸附在了车顶。他们很快追上了领先了他们一个路口的消防车并紧随其后。正如他们所料想的那样,消防车的目的地正是马奎尔的侦探事务所。当他们赶到时,侦探事务所早已在熊熊烈火中沦陷。两人冲下车的那一刹那,火舌伴随着一声刺耳的爆裂声冲碎了二楼那间小办公室的玻璃,从窗后吐了出来。两人想要冲上楼抢救一切有用的线索,却被一名人高马大的消防队长拦下。

“你们干什么?疯了吗?”

“我们是警察!”两人将胸口挂着的警徽举到了消防队长的面前。

“现在火势很凶猛,你们还不能上去!”

“那上面有很重要的证据!”

“再重要我也得对你们的生命负责!”

“好吧,看来我只能回去了……”卡尔向埃里克使了个眼色,做了个向后退的假动作,“埃里克!”

埃里克配合地用手锁住了那名消防队长,将他推到了一旁的消防车上,而卡尔则借机向右一闪,向二楼的火海冲去。

“喂!疯子!站住!”消防队长一边试图挣脱埃里克,一边大声喊到,“安德森、索森,快上去,把他拉出来!”眼看卡尔和那两名紧随其后的消防员已经冲入火海,埃里克这才渐渐松手,而消防队长则趁此机会找到发力点,用力推开了埃里克。

“你们是疯了吗?不要命了?”不知是因为雨水还是因为愤怒,消防队长圆瞪着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听着,我没时间和你们胡闹,在火势完全控制住之前你们最好不要靠近一步,明白了吗?”

 

…………

 

“斯特拉提乌探长。”

“喂,伊莱妮,是我,”埃里克的声音几乎被电话亭外喧闹的声音完全盖过,“马奎尔的侦探事务所着火了!”

“你说什么?”

“马奎尔的侦探事务所着火了!”埃里克大声喊着,试图盖过消防车的警笛声。

“那他的调查结果呢?恐吓信呢?”

“我不知道,”埃里克透过布满雨滴的玻璃窗看向了街对面吐着熊熊大火的侦探事务所,“卡尔想要冲进去找线索,但失败了。”

“该死的,他没事吧?”

“没事儿,还活着,但就是扑了个空还差点被消防队的人骂死。那儿几乎都已经被烧完了。”

“见鬼。”听筒另一头传来了伊莱妮的骂声,“你们赶快询问一下现场的目击者,确认他们有没有在附近见到任何可疑的人。然后……等火被扑灭以后你们再上楼最后检查一遍,看能不能在他的事务所里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行,我们会尽力的。”

 

…………

 

伊莱妮站在自己的办公桌后,双手撑在桌上,以一种审视犯人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四名男警探。无论是头发和衣裤还没有完全干透的卡尔和埃里克,还是一直待在办公室里汇总证词的约翰和哈尔玛,他们都如出一辙地皱着眉、抄着手,坐在自己的桌前叹气。在伊莱妮身边坐着的,是焦急不安的阿伦特女士。尽管她下午还有一场很重要的会议,但迫于身边那名女探长的压力而不得不留了下来。

“所以说,”终于,伊莱妮缓缓地开口了,“截至目前我们还没有从运河两岸得到什么特别有价值的情报,而侦探事务所的那场火又堵住了我们唯一的捷径。运河上游、侦探事务所以及死者的个人车辆中都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情报。所有的线索都被嫌疑人一扫而空了。我们必须从头开始侦破这个案子了。”她叹了口气,将目光放到了桌上的数张草稿纸和笔记本便签上,“根据大家收到的为数不多的几条目击证词来看,嫌疑人是白人男性,中等身材,年龄在三十岁左右,身高在一米七五到一米七九之间,发色和发型不明,瞳色可能是蓝色、绿色或灰色,直眉毛,尖鼻子,没有胡子,没有已知的额外特征,作案时身穿绿色的胶皮雨衣和深色鞋裤。翰,这些信息你根据目击区域分类好,在会议结束后交给素描师,让他画幅嫌疑人的肖像。”

“是。”约翰从伊莱妮的手上接过了那些证词。

“本质上来说,这个案子是从嫌疑人威胁恐吓演员萨宾娜·里塞尔开始的。嫌疑人以匿名信的形式威胁恐吓里塞尔,并做出了危及里塞尔生命、破坏电影摄制的事情。为了避免引起公众关注,里塞尔的团队雇佣了私家侦探肖恩·马奎尔来调查此事。马奎尔在试图揭露嫌疑人身份的同时暴露了自己,因而被恼羞成怒的嫌疑人伺机杀害、抛尸运河,随身携带的关于嫌疑人的情报被盗取,他的事务所也被付之一炬。除了……那片从消防员鞋底上抢救下来的一片湿透的恐吓信以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就那封信上残存的几个拼贴字来看,它帮不了我们太多,无非是一个狂热粉的偏执之见。上面的拼贴字大多来自温斯玛的导购杂志。那片纸我们已经送给阿旺加做痕迹鉴定了……但老实说我不觉得那玩意儿在被火烧、被水淋、被鞋踩后还能留下什么有用的东西。总的来说,过去的情报没能给我们留下什么帮助,我们需要专注于接下来的事情。根据埃里克的说法,嫌疑人在杀死跟踪自己的私家侦探并销毁全部证据后极有可能写信向里塞尔炫耀并进一步威胁恐吓。我们必须在他行动之前行动。也就是说,我们必须进入剧组,在保护里塞尔的同时找出隐藏在剧组中的嫌疑人。

“在经过我和阿伦特女士的商议后,她将为我们提供必要的身份和便利。根据以往意外发生的情况来看,我们将兵分三路找出真凶。”伊莱妮说着,看向了坐在办公室另一角的卡尔,“卡尔,你将进入道具组,负责枪械和弹药的维护和配发,无论如何务必确保没有子弹被掉包。”

“是。”

“约翰尼斯、哈尔玛,你们将进入布景组,确保灯光和临时布景的安全,同时留意任何破坏布景设置的行为。”

“是。”

终于,伊莱妮看向了埃里克,“埃里克,”她微微扬着脑袋,“你和我将作为背景演员在接下来的几幕中参演。如果发生任何人为制造的‘意外事故’,我们必须在第一时间保护里塞尔的安全。”

“是。”在其余三名男警探羡慕的眼神中,埃里克自信地答到。

“接下来我将直接和阿伦特女士以及里塞尔的团队对接。如果嫌疑人又发出了新的恐吓信,我会在第一时间告诉你们;如果你们发现了任何可疑的情况,可以先解决再和我反映。”说着,伊莱妮拿起放在桌角的那只小巧的红色闹钟看了看时间,“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必须提前进入剧组就绪。翰,你现在就把这些目击证词交给素描师,得到的嫌疑人肖像先不要公布,我们先在内部辨认。我们等你回来之后出发。”

“是。”约翰拿起桌上的证词,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

 

伊莱妮身着一袭红色低胸晚礼丝裙坐在化妆台前,静静地等待着造型师们完成他们的工作。尽管距离剧组开始拍摄下一幕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但演员们必须提前准备就绪——至少要比主演们更早就位。

“好了。”终于,造型师为伊莱妮化完了妆。当她看向镜中时,一个古典美人映入了她的眼帘。与平常那个自然而奔放的伊莱妮不同,镜中的这个女孩有着短而精干的漩涡卷发和白皙的肌肤,细而浓的长弯眉下是一对为淡雅的浅烟熏妆包裹的深棕色大眼,柔而不塌的鼻梁和小巧的鼻头下则是一吻烈焰红唇。

“哇,”望着镜中的自己,伊莱妮感觉自己似乎差点忘记了呼吸,“我……我还不知道我可以变成这样。”

“你当然可以了,”一直为她化妆的造型师笑了,“现在你看上去就和当时的上流名媛一样,简直完美极了!”

“是吗?谢谢。”伊莱妮高兴地接下了对方的赞美,起身走出了化妆间。她和埃里克约好了在化妆间外的大厅中会面。她不知道他到底需要多久才能就绪,也不知道他会怎样看待自己与平常截然不同的打扮。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耐心等待。

“嘿。”突然,伊莱妮的耳后传来了那个熟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

当她回过头时,她差点被眼前的埃里克吓了一跳——此时的他也几乎是变了个人:平日随意的分头被整齐地梳成了油光发亮的背头,身上则是一件复古的黑色戗驳领晚礼服与带翻领的白色双排扣低胸马甲,裤腰高得惊人的直筒裤下则是一双擦得锃光瓦亮的尖头皮鞋。当伊莱妮看到埃里克的打扮时,她只觉得心中一阵悸动。她怎么也不敢相信平日里打扮已经相当正式的埃里克竟然还能更有风度、更令她疯狂。看来女人和男人一样,也是追求新鲜感的动物。

埃里克站在伊莱妮面前,微微昂着头,久久没能开口,“你看起来……很不一样。”

“哦?”伊莱妮笑着朝他走近了一步,“怎么不一样?”

“就是……有种很特别的感觉。”

“那……好看吗?”

“嗯……”此时的埃里克无比希望将眼前这个三十年代的女孩紧紧地抱在怀里,可理智阻止他这么做,“这很不一般,我是说……是的,我很喜欢。”

埃里克的回答就如沉水之石在伊莱妮的心中激起阵阵涟漪。她傻傻地笑着,脸颊红得发烫。

“我也是。”她看着埃里克的油背头,笑意根本止不住,“我喜欢你一本正经的样子。”

“我的荣幸,女士。”埃里克模仿着老电影里的绅士向伊莱妮行了个礼,而后者则被他逗得咯咯直笑。

“别闹了,埃里克。”伊莱妮笑着摆了摆手。“你看了我们的台本吗?”

“嗯哼,我们只要坐在后面的单座上聊聊天品品酒就可以了。那个位置可以让我们很清楚地看到剧组里每一个人的动作。”

“但你不觉得那有点可惜吗?下一场戏明明是舞会诶,可我们就只能坐在那儿看别人跳舞。”

“你也想跳舞吗?”

“当然了。我这身打扮就是为舞会准备的,不跳岂不是太可惜了。”说完,伊莱妮笑了笑,向埃里克伸出了为丝质连袖手套所覆的手,“愿意赏光陪我跳一支舞吗,埃勒加德先生?”

面对伊莱妮的邀请,埃里克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在不安中接过了她的手,“如果……你还记得该怎么跳的话。”

“当然了。毕竟我有一个好老师呀。”

就这样,在宽阔的外廊大厅中,在微微泛黄的灯光下,一对青年男女缓缓起舞。女孩搂着男孩的脖颈,男孩搂着女孩的腰。男孩轻轻哼唱着七十年代的舒缓歌谣,而女孩则心领神会地同他低声吟唱。那是他们毕业那年的其中一首舞曲,那是只有他们才知道的共同回忆。两人时而看向一旁,时而轻笑着望向对方,但他们的双眼似乎始终没有与对方对视,只在对方看向一旁时才会悄悄地瞥上对方一眼。

“你还记得那年的毕业舞会吗?”

“记得,怎么了吗?”

“当时路易斯他们都找到了舞伴,就我们直到最后都还是一个人。”

“嗯哼。”

“当时我甚至连最简单的舞都不会,还是你教我跳的。”

“其实我也不会。那是我们一起学会的。”

“哦?真的吗?”伊莱妮有些惊喜。

“这我不能否认。”

“看看现在,我们又到了一起。埃里克和伊莱妮,两个没人要的家伙,一对完美的舞伴。”

“嗯哼。”埃里克抬起了头,“一对完美的舞伴。”

渐渐地,两人的动作不再那么拘束,目光也不再那么躲闪。望着对方的双眼,两人的身体在无意识中越靠越近,拥抱彼此的双手也渐渐收紧。眼看女孩的头就要靠在男孩的肩上,一阵尖锐的高跟鞋声从大厅一头传来。两人紧张地放开了彼此,循声望去,发现阿伦特女士正迈着匆忙的步伐向两人赶来。随着阿伦特逐渐靠近,两人看清了她焦急的神色。

“怎么了,阿伦特女士?”伊莱妮不解地向她问,“你看起来不太好。”

阿伦特女士紧锁眉头,“我们又收到了一封恐吓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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