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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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途中的插曲(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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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绵的细雨将绿色的生命带给了草原,而无情的烈日则炙烤着这片土地上的一切造物,残忍地扼杀了刚刚萌发的生机。在狭窄龟裂的无名公路上,两辆汽车飞快地略过地平线。打头的那台铜棕色TAF 405轿车上,一对年轻的男女正合着电台里的音乐欢声歌唱:

“…… It's not in the way that you came back to me, it's not in the way that your love set me free, it's not in the way you look or the THINGS THAT YOU SAY THAT YOU'LL DO! ”

唱到这时,两人兴奋地看向了彼此,因为他们知道高潮就要来了:

“HOLD THE LINE! 叭叭叭叭!Love isn't always on time! Whoa whoa whoa……”

“我说,”埃里克笑了,“你的英语还不错嘛。”

“当然,”伊莱妮看起来颇为得意,“我可是专门学了点英语的。他们的发音规则复杂得要命——或者说根本没有规则——还不如希腊语有迹可循。Έτσι δεν είναι? ”

“Ναι. ”埃里克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你的英语也不差嘛。你也专门学过?”

埃里克的回答则比伊莱妮谦逊多了,“主要是对这些歌比较感兴趣,听多了自然也就会唱几句了。”

一曲唱罢,无意义的广告代替了富有节奏的音乐,开始在电台中滚动播放,两人也暂时不再交谈。伊莱妮轻靠在车窗边,任温热的夏风吹拂自己的长发。在夏风的吹拂中,她想起了那晚的梦,那场疯狂又不切实际的梦。她知道梦是对人现实生活或潜意识的一种映射,也正因如此,她对那个梦感到害怕。那是她始终不愿面对的事情——即便只是在梦里梦到都令她感到不适。她可以在梦里向他吐露自己的心声,可在现实中她却做不到。因为那份感情实在是太过脆弱了,以至于她不敢哪怕是冒一点险。她厌恶自己的软弱,却又对此心存感激。

“欢迎回来,接下来请欣赏一首点播歌曲,由雷内和安吉拉组合演唱的歌曲《Just Friends》……”

还没等音乐开播,伊莱妮便将电台拧到了一个新洛锡安本地的英语电台。此时电台中正在播放一档访谈节目,没人能听懂那个聒噪的男人到底在叽里呱啦地说些什么。

“我只是想听听其他频道。”她注意到了来自埃里克的目光,便如是解释。

铜棕色轿车飞快地掠过草原,军绿色越野车紧随其后。公路旁略有褪色的五十年代路牌上,幸福的五口之家正站在金黄的麦田里,在他们身下,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依稀可辨:欢迎来到马里恩县——未来从这里开始!

 

…………

 

伊莱妮身穿清凉的白色背心和牛仔短裤,用手在额前搭着凉棚,眯着眼,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两个肌肉发达的警探。此时他们正将头埋在汽车引擎里,一个费力地拧着螺丝,另一个则拿着工具在一旁观摩。烈日炙烤着他们裸露在外的臂膀和脖颈,一点点地将他们的肉体和灵魂融化。就在刚才,他们的座驾突然在一阵剧烈的抖动中停止了工作,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不过是一脚油门。伊莱妮怎么也不会想到,这辆崭新的全尺寸轿车会在加速的一瞬间停止运转。她不像组里的那几个男孩子一样对汽车了如指掌,也解释不清这背后的缘由。她只知道如果他们修不好汽车的话她这次回去又要被霍肯森大骂一顿了。

这都是为了几天前的那起杀人案。如果不是因为那起该死的杀人案,她现在正舒舒服服地坐在空调房里看娱乐杂志,可她现在却为了追捕嫌疑人而被困在了新洛锡安的无名草原上。她还记得那幢破落的公寓里弥散着的腐臭味,以及她所看到的骇人场面。她还记得自己推过那些现场勘查人员、冲进卫生间里狂吐时的狼狈模样,以及埃里克的泰然自若。

“伊,”当埃里克推开卫生间的门时,他已经用口罩掩住了口鼻,“你还好吗?”

“还好吧,我猜。”伊莱妮关上水龙头,抹了把脸,看上去苍白而憔悴。

“这儿有口罩。”

“谢谢。”

“嗯……你还需要什么别的帮助吗?”

“不用了,让我在这儿呆一会儿……你先去附近打探点消息,我可能得缓一阵子才行。”

直到伊莱妮感觉自己不再感到头晕目眩才离开卫生间,可她仍然不敢重新回到卧室里直视那具尸体。她憋着气,快步走出了公寓。也许等待会儿从勘查员那儿把照片要过来会好一些,毕竟我已经连胆汁都吐不出来了,她如是想。

在走廊的一角,她看到了实习办事员伊莎和约翰正围着一个披雾蓝色短风衣、满脸短胡茬的金发男人。那是一组的探员爱德华·达塞尔,一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很难想象他为什么也被卷进了这桩案子。

“没想到真是你啊。”伊莱妮没看到约翰的表情,但能从他的声音中感受到他对爱德华的讥讽与厌恶,“你最近一直都来这儿见你的女朋友吗?”

“你这是在审问我?”

“别忘了我是负责这起案件的警探,作为目击证人你有权配合我们的工作。”

“得了吧,老兄,别搞我了。”爱德华不耐烦地把手插进兜里,“你知道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

“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就可以了,达塞尔。”

“是,是,最近天天都来。满意了吗?”

“很满意。哦,别急,我还没问完呢,先回答一个我最好奇的问题——你为什么要跟踪伊莎?”

“我没有跟踪她,我只是和她顺路而已。”

“可之前我走快你也跟着走快,我慢下来你也跟着慢下来……”伊莎的脸上满是狐疑。

“这……”爱德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主要是我不想让你看到我和我女朋友……嗯,毕竟都是同事……”

“可我不认识你啊。”

话音刚落,约翰便忍不住大笑起来,而爱德华的脸则在愤怒与尴尬中涨得通红。

“哈哈哈哈哈哈,你以为你是老几……”

“喂,翰!”虽然伊莱妮也一直看爱德华不爽,她还是打断了约翰的嘲讽,“别开人玩笑了,问点有价值的问题,问他在这之前有没有见过一些不对劲的东西。”

“我没见过……”

“你需要再好好想想,达塞尔。”伊莱妮打断了爱德华的话——她也很讨厌他——随后转向了约翰,“报案人在哪?”

“那边。”约翰指向了楼道另一头。

顺着约翰手指的方向,伊莱妮找到了那个不安的中年男人。那男人正在一名头发斑白的总警长的问询下不安地回答问题。和所有刻板印象里的房东一样,那男人大腹便便,穿着松垮的白衬衫,肥大的西裤用背带吊了起来。

“……再仔细想想,先生,”那名总警长将双手背到了身后,“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我不知道。自他交齐房租之后我就没再敲他门了。”

“好吧……”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伊莱妮打断了总警长的问询,“伊莱妮·斯特拉提乌,区总局刑侦二组。请问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您可以看看这个,”总警长将自己的记事本交给了女探长,“就在刚才,我们接到这位房东先生的投诉,称102号租户的公寓有很大的异味并拒不开门。当我们赶到的时候我们察觉到了这股味道不对劲,所以就借来备用钥匙开了门,之后我们在卧室里发现了那具尸体,情况……如您所见。”他重重地咳了几声,看得出来他也不愿意回忆死者的惨状,“目前我正在问询房东先生关于原租户的细节。”

“好吧,”伊莱妮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手上的记事本,“话说你们哥伦比亚分局的警探都上哪去了?按理来说这儿发生的事应该由他们来负责才对啊。”

“我们分局的刑侦组,”总警长挠了挠满是皱纹的脸,“目前正在处理一起青少年犯罪案件。”

伊莱妮本想顺着总警长的话将哥伦比亚分局的警探们狠狠嘲讽一番,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房东先生,”她将记事本还给了总警长,“这儿原来的租户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儿原来住的是道尔夫妇,劳伦斯和珍妮丝·道尔夫妇。”房东将手插进口袋里,神情复杂,“他们是新洛锡安人,几年前来这儿谋生,没有固定的工作,生活也比较拮据,所以拖欠房租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道尔夫人经常会和他男人吵架,因为他总是失业,还把他好不容易挣到的钱砸到赌博和酗酒上。”

“也就是说,他们之间存在不合?”

“的确。”

“而且他们的经济情况比较……捉襟见肘?”

“没错,穷得叮当响。不过有件事我不是特别理解。”

“什么事?”

“道尔在上上周三——也就是九月七号——交齐了之前拖欠的全部房租以及接下来半个月的房租,还相当慷慨地让我不用找钱。您能理解吗?虽然那零头只有几克朗,但这之前他们别说一星期的房租了,连吃饭都成问题,可现在却一下拿出了那样一笔钱……”

“您知道他的钱是从哪儿来的吗?”

“当时我想的是他可能从赌桌上赢了一大笔钱——当然彩票也有可能。就凭他们夫妻俩打的那些零工是不可能攒出这么多的。我敢说那一定不是个小数目,他给我的房租还只是冰山一角。”

“也许这笔钱来路不正,然后他就被寻仇了?妻子被害,他本人失踪?”

“容我打断一下,探长女士,”一旁的总警长开口了,“您应该也看到他们公寓里的情况了吧?那儿明显没有任何打斗和翻找的痕迹。根据我这么多年在哥伦比亚的经验,这儿的黑帮是没有耐心还原现场的。如果他们真的动了不该动的钱,相信我,那儿会被翻个底朝天的。”

“而且还有一件事。”房东小声补充到,“自他挣了那笔钱之后他们有很长一阵都不再吵架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上周他们突然又大吵了一架,道尔夫人的骂声就和连珠炮似的一秒都不停——那也是他们最后一次吵架。”

“你知道他们在吵什么吗?”

“还是钱。”

“他不是挣了钱吗?”

“是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有时候,伊莱妮想,争执就是毫无缘由的,要在荒谬的现实中寻求逻辑不如在如何解决问题上下功夫。“你还记得那是什么时候吗?”

“不清楚,我只对收租的日子比较敏感。”

“好吧……那他在最后一次吵架之后第一时间离开了公寓吗?”

“我想是的。他有一辆很破的黄色小车——具体来说应该是一辆鹅黄色的沃克森斯卡特,老款的。那破车他平时舍不得开,但在那次吵架之后我就再没在附近看到那辆小黄车了。”

“是新洛锡安的车吗?”

“不,他车牌上是咱们的纹章。”

“好的。”尽管伊莱妮知道那几乎不可能,但她依然问出了那个问题,“您知道他可能会去哪吗?”

“我怎么知道?”

“也是。”伊莱妮尴尬地挠了挠脸,“多谢您的配合,我想我已经……”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公寓楼下突然出现了一阵骚动:

“伊莎!伊——莎!我的宝贝!”

伊莱妮循声看去,只见老梅嫩德斯一步三阶冲上了楼,差点与一名准备下楼的警员撞了个满怀。他如一头大猩猩一样喘着粗气,衣领大开的制服完全被汗水浸透,神色焦急而绝望。

“我的女儿呢?”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了楼梯口旁的伊莱妮,“我的女儿……她……”

伊莱妮没敢出声,只是尴尬地抿着嘴,伸手指了指楼道另一头。伊莎早就听到了父亲的呼喊,却因尴尬而没有回应,只是故意背着头,假装在听爱德华的口供。

“伊莎!”梅嫩德斯几乎是飞奔过去,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女儿,“天哪,你还活着,这真是太好了……”

“爸爸!”伊莎极为不悦地挣脱了父亲汗湿的臂膀,“你来这儿做什么?”

“我从调度中心听说了命案的事情,我以为是你……”泪水在如棕熊般壮硕的警督的眼眶里打转,“太好了……”他握紧了女儿的手,“走,现在就去收拾行李,我们回家去住,这儿太危险了。”

“什么?这绝对不行,我……”

再之后两人便开始大声地用西语争执起来,其中夹杂着许多难懂的智利方言。拉美裔的警官们纷纷尴尬地看向了别处,而其他人则在他们连珠炮似的争执中面面相觑。还没收集完关于谋杀的全部线索,伊莱妮和她的警探们便又被突如其来的一场争执打断了工作。想到这儿,一股无名业火在她心中腾起。

“闭嘴!都给我安静!”

伊莱妮的狮吼般的声音震慑住了所有人。争吵中的父女终于安静了下来,愤怒的女探长体内的血液也渐渐停止了沸腾。她站在原地,看着周围或吃惊或诧异的警官们,一股莫名的窘迫感涌上了心头。她开始后悔自己没能控制住情绪了。

“该死的,我是说……我们现在正在办案,要处理家事的话就麻烦小点声,或者是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吗?”她红着脸小声说着,迈着细而紧快的步子躲进了案发公寓里。

随着勘查工作的不断深入,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死者的丈夫劳伦斯·道尔。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通过新洛锡安州当局取得了嫌疑人和受害人的个人信息,并对道尔发布了全马尔加什通缉令。他们沿着他逃亡的路线行进,一路追踪到了新洛锡安州东部的快活城。在那座充斥着赌场、酒吧和妓院的不夜城里,他们打听到了他的最终下落——距快活城不远的一个叫做伯灵顿的小镇。事实上,这并没有让警探们感到有多意外,因为道尔就是伯灵顿人。毫无疑问,这个男人在慌不择路的情况下选择逃回自己的家乡。他或许以为只要悄悄逃回那个鲜有人知的小镇就不会被人发现了,可警探们早就对他的每一步了如指掌。

我会找到你的,伊莱妮想,等着瞧吧。

这时,卡尔的声音将伊莱妮拉回了现实,“好了,头儿,试着打下火。”

伊莱妮回到车上,在转动钥匙的同时踩下了离合器,汽车瞬间在轰鸣中恢复了工作。埃里克和卡尔放下引擎盖,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而伊莱妮则迫不及待地想要给他们一个拥抱——她才不在乎他们身上的汗水,这是他们应得的。然而,还没等他们笑过几秒,发动机便发出几声鞭炮似的炸响,一股浓烟突然从栅格后喷出,差点将两人的衣裤染成黑色。

“操!去他妈的!”卡尔一拳砸在引擎盖上,却差点把手烫伤。

“怎么了?”越野车上的两名警探探出了头,随后又在好奇中下了车。

“这是什么破东西!”卡尔又狠狠踢了保险杠一脚,“前几个月刚批下来的新车就成这样了。他们难道就不能弄些好点的车吗?”

“别忘了之前新闻上的话,‘扶持本地产业,振兴阿尔登区’。”埃里克的语气相当轻巧,脸色却没比卡尔好多少。

“这也值得他们扶持?”卡尔叉着腰,看着黑烟从前排气口、引擎盖和前轮后不断冒出,心中的怒火越烧越烈,“之前骑警队请愿换装TAF 1000的时候他们不扶持,这种崭新出厂的抛锚车倒舍得下血本扶持。”

“我敢肯定今年之内他们会召回所有的TAF 305和405。他们的新引擎从质量上来说问题不小……”

“好了,两位汽车专家,”伊莱妮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因为头顶的太阳已经烤干了她全部的耐心,“这些高论让我们留到后面说。现在还是考虑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我车上有牵引绳。”卡尔看向了后面的哈尔玛,“帮我把车开到前面来,哈尔,咱得想办法把这台崭新的废铁拖走。”

尽管警探们为了牵引抛锚的轿车而不得不放缓了车速,他们依然赶在太阳落山前抵达了位于偏僻荒原中的伯灵顿。在高原广阔的山坡下,一座颇具规模的小镇从地平线下冉冉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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